言語

除了必要的時刻，我已經忘瞭如何言語。長久沒有顫動的聲帶，像被人遺忘的古老大宅鐵門上經年累月扣在那裡的深鎖，變得腐銹不堪。好像稍稍一碰觸它，就會分崩離析，細碎成點點鐵灰。碰不得、狎玩不得。

在這個城市裡，我漸漸變得不靠言語生活。常常獨自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在抵達後即使有讓我驚豔的枝微末節，我也只是將它們保存在記憶的潘多拉盒裡，然後就不再去翻攪，不再去回味，讓它們慢慢沉澱。身邊流離的人讓我感到縹緲，虛無得讓我失去驚贄的理由。

可以安靜得不發一語，就這樣隱隱沒沒，看著日出看著日落，澄澈得一塵不染，卻也遼曠得泛不起一絲漣漪。不自覺地將存在感減到最低，想看看到底我在乎的是什麼，到底什麼是在乎我的。所以在那之前，我就將言語暫時放逐，任由遲滯沉緩的靜默所圍繞。

靜默確實成了我最常存在的方式。像個半透明的遊魂，也像個單調色的畫作，我還是繼續遊走在正常生活之中，仍然一如以往的進食、行走、呼吸，而唯一能夠辨識出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便是我遺留下來的文字。

言語如風中的幻影稍縱即逝，並沒有在實質上殘留下什麼，看似簡潔利落，卻無法讓我生命的能量統統藉由它清楚地詮釋出來；也因此我更加鍾情於另一種表現形式。

當我書寫時我看到自己的原貌，只有在這個時刻我才能抽絲剝繭，看到裹縛在最底層的我的雛形。當我書寫時我聽到自己的言語，正肆無忌憚地狂舞紛飛，像魔物縱橫的遠古時代，響徹我的整個內在，衝擊我建立在表層華麗下的薄弱基礎。這個時候的言語清晰可見，毫不留情也實而不華。

我一直都聽到自己的聲音，即使我不靠言語也不曾如此誠實地道出口。我以書寫為名，聽到了一種光潔純稚，發自內在的，自我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