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隔世

那一個晚上，我彷佛回到了那個果園，那個從前非常熟悉、如今卻幾乎不復記憶的場所。

在那裡，我看到了一棵棵結實累累的酸柑果樹，耀著豐腴的鮮綠色澤。因果子的重量而彎彎下垂的枝丫被春風斗得花枝亂顫，油亮的果皮閃爍著成熟的氣息，在呼喚我們採擷。踩在紅石礫子地發出響脆的聲音，好像踩在鋪撒了一地碎碎索索的餅乾地上。

果園裡聳立著三間小木屋，三個刻畫著不同年代的歷史見證者，三本收藏了童年回憶的古老相本。斑駁脫落的樹皮牆在風中發出吱嘎聲，他們老得快要崩塌，也許只要用力一撞就會支離破碎轟然傾倒。從遠處看來根本就是一堆有機廢木，一棵長成詭異形狀的妖樹，身體裡早已成了蛇蠍獸禽棲附的溫暖之窩。

我還聞到空氣中混著樹葉在泥地裡腐化的味道，滿地的黃花落葉，覆蓋了爛泥巴的土地以及坑坑疤疤的丘陵。漫步在向光的樹林我看到昆蟲界的紡織娘的精心傑作橫展在林木之間，耐心等待墜網的愚者。那銀亮的絲線綻放出世界萬物的奧妙，不忍破壞這巧奪天工的編織，我繞道而行。

太陽光柱映現出空氣中旋舞著的灰塵，突然間我看見了一個小孩，穿著睡衣褲，跟在他的母親身後。母親穿著長袖工作袍，用藍色頭巾把頭髮包纏起來，每走一步腳上套著的塑膠靴就發出一次客噠客噠的聲音，后腰用鐵線纏腰掛了一台看似沉重老舊的收音機，想藉以打發枯燥的農作。小孩手拿著一個什麼玩具，就這樣低頭專注著跟上母親的步伐。

母親在採可可果實，小孩就在一旁與樹木昆蟲蛐蛐兒嬉戲，一會兒自言自語，一會兒手舞足蹈，自得其樂。雙手弄髒了，衣角沾泥了也不在乎，因為他知道母親會替他把衣服洗得香噴噴的。母親一邊忙一邊聽廣播節目，主持人沙啞的聲音從喇叭傳來，在都是樹木蟲鳥的四周迴盪，好像連可可樹都在專心聆聽，默不作聲。偶爾瞥一眼身旁的孩子，然後掉頭繼續工作。

一陣狂風大作，烏雲當頭罩下，樹蔭下的母子更顯陰暗。被風吹拂的每一棵樹都開始聒噪起來，似在叮嚀他們大雨將至。飛卷的大黃葉成了風川里一艘艘的舴艋，漫天漂泊，像無家可歸的遊魂。

“回家了。”母親喚道。

回家了。後來過了好久，我都無法忘卻這一場仲夏夜之夢，才想起童年的果園早在多年前重新墾殖新的作物，物人皆非，當年面目不復存再。再次重返當日的場景，我只覺得一切變得遙不可及，恍若隔世。